传说神州之滨,其北衔接闽之古国。其地操蛇而图腾、御虎而啸林,乃上古楚越后裔,其人生来具闽血,代天守神滨。 而我们的故事,却是要从代天守西境的七星村说起…… “王朝虽更替,境域繁变迁。 龙溪北地,东岩之西。 “我说老爷,您这是发什么唠子的雅兴啊?” “哈哈,偶有所发!” “嘿嘿,小的倒觉得老爷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两年前小姐遇到姑爷,那叫啥的干柴遇上辣的烈火……去年给您添了个大胖外孙,乐得老爷至今上嘴皮子还没遇着下嘴皮子呢。” “哈哈,就你话多。定是老夫的贤婿平日里过于纵容的缘故,不然哪有家丁敢寻家主的玩笑?” “哪话啊,老爷于小的如再生父母。要小的说呀,您就是天底下的大好人,跟湄洲阿嫲一样!” “休得胡说,老夫可不敢与阿嫲她老人家相提并论。再次迁迄也是不得已为之,大宋的赵庭终究是到了头……远的不说,前些日子蒙古将按竺儿进窥2万州,赵氏宋庭败于夔门。这才刚二月出头就已烽火连天,想来烧到此地为期不远矣!” 说完,中年人无意间瞥了眼车外干涸的稻田,这一瞥让他心悸,左右细瞧一番小路两侧的景象后,目光变得微冷。 “唉,年不好过啊。希望不是我猜测的那样……”中年人闻言,略带歉意地摇头,然后喃喃说道。 “如果是人祸倒是能躲躲,但要是天灾呢?” “老爷您到底在说什么?小的一点都没整明白,一会儿天灾一会人祸,整得比王朝更替要来得可怕似的。要小的说啊,天塌了由高个子顶着,皇帝老儿倒了有小皇帝顶上。咱老百姓可不关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,有的吃有的喝不饿肚子就行。” “那要是老百姓连吃的都没呢?” “哦豁,真要这样,就真得完蛋了!” “旱蝗3!” “惊蛰已过,清明将至。本是春雨时节,可如今滴雨未落。你道是为何?古来征战不怕死人,就怕人与天斗,人吃人!” “……” “马六,回头你持老夫书信到各个都境走一遭,让府衙那边能多备点粮就备点粮,聊胜于无;再去东岩走走,那地儿因传说仙长镇压精怪而闻名,素有鸡禽。” “落座神明知天命,持香礼拜不言命; 芸生皆苦的乱世,除非是南苗北马的乡间淫祀,不然民间正神又岂会过多责怪? “我们走!” 待中年人上了马车,忽是想到什么似的: “诺!” 此时的七星宫人迹罕见,宫庙前除了个老道士在打盹外再无他人。 “嗯?” “老爷,这牛鼻子道人好气人啊。就他垂老松瘪的怂样,还当个啥唠子的庙祝!” 龙溪西的七星宫,古来就有。 “……因祥源真武,朱文公5曾择地龙溪西北斗,谓曰‘此地大难不忧,大旱丰收’,可惜不到半百之数,疑呈旱情……饶是尊为孔门十二哲之一的他,也料不透世事的无常!” “老爷你说的每个字,小的都听得懂,但什么猪什么鹧的跟七星宫有什么关系?大殿内座上的木疙瘩不就给人拜拜用的吗?只要能给人心安不慌,管他啥唠子猪啥唠子鹧。” 夯货就是夯货。 “有关系如何?没关系又如何?走吧,回家!” 宗教,从来就没有平民百姓想象中的那般纯粹。 他久居官场,自是熟知当朝者的那套手段。 而北极真武,自然成了当朝者必封的对象,只是慢慢就变了味。 中年人信真武,但信的是那位御敌神州之滨外、七挡三界共主入侵的帝上真武! “好咧,老爷您看我们要不要先去都境府衙……” 待两人离去后,一旁打盹的老道士悠然睁开不复昏黄的双眼,只见他微微一笑: 文末: [2020.03.26-29 黄昏 楚书业 撰于家]] 挡境,即神明。闽南古时以‘都境’制管理辖区,以府为中心由东西南北向外延伸的次级治所称之为‘都’,治所所在地的宫庙为‘都宫’;‘都’里面的乡镇或村落称之为‘境’,而管辖‘境’的被称为‘挡境’,挡境是一个地域的保护神。因此,闽南地区的大街小巷厝边头尾有很多‘都公’、‘乡里佛’、‘挡境神’、‘角头佛’。 ↩︎ 进窥,公元1240年二月,蒙古军扰宋万州,蒙古将按竺儿进窥万州(今四川万县),宋蜀帅遣舟师数百艘溯江迎战。按竺儿顺流率军乘巨筏,浮草舟于其间,发弓弩如雨,宋军不敌,败于夔门(今四川奉节)。 ↩︎ 旱蝗,公元1240年六月,南宋江、浙、福建旱蝗。 ↩︎ 天禧元年,即1017年。 ↩︎ 朱文公,即朱熹。孔门十二哲之一,享孔庙祭第二等。 ↩︎
……
直至永嘉年间,时晋人‘衣冠南渡’,后八姓入闽。古闽文明始隐,八姓望族方兴。
始治,八姓始祖闻闽人喜蛇好巫尚鬼,又逢闽地峰岭耸峙、东境临海,故迎真武祀之;后以家族名臣功将为廟,建宗祠而祀家神,乃致全境民众竞仿,无数神祇或挡境1而生、或灵验得祀。
闽之古国,今朝新相。
……
唐垂拱二年起,闽极南有一地,名曰‘漳’,其境内有一山,名曰‘东岩’,乃‘代天守’!
闽人今尚在,亘古犹存之。”
一条蜿蜒的小路上,传来杳杳诗声……
马六熟练地驾着马车,扬声问道。
这一路行来,除了贫瘠的稻田地外再无他物,马六也不晓得自家的老爷是发哪门子的诗兴,刚到龙溪北地,就开始朗朗咏颂那些他听不懂的诗词。
马车内传来一道洪厚的声音,紧接着一张中正威严的国字脸从车帘探出。
马六头也不回,嘴里不停地嘀咕道:
“现在倒好,还准备举家搬到姑爷的族地……嗯,好在姑爷也是有心人,懂孝。在族地的东边给您开辟出一片地来,让咱们一大家子能遛马种田讨生活。”
中年人随手敲了下马六的头,故作怒道。
也不知何故,他那天之骄子般的女婿怎就跟马六对上眼,两人经常躲在马槽旁放浪形骸地喝酒行乐!
端是不把世俗身份当回事。
马六摸了摸微痒的脑壳,嘿嘿笑道。
中年人摇了摇头,暗自苦笑。
南宋的气数早在他辞官迁迄闽地时,便一窥全豹。
而今又何苦叹哉?
不过是故国难却,匹夫难责。空有一腔热血与才华,到头来难遇明君罢了。
至于迁到宭外古镇,仅是为了保全家人。
忽然,他大声喝道:“马六你且停车!”
“噫~”
马惊车荡。
“老爷怎么了?”
中年人冷不其然喝停让马六一阵错愕,他急忙呵斥受惊的马儿,转过头来瞪大满是疑惑的眼睛。
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,但中年人顾不上多说什么,见车停他立马跳下,整个人很是随意地蹲在就近的一块稻田地里,他也不嫌脏,手指不停地拨弄着微干的土壤,还时不时凑近些瞧。
良久过后,他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,幽幽叹道。
兵荒马乱的年代,什么深山老林不能躲?
可……可如果是老天爷的惩罚呢?那又该何处能躲呢?
这世道要是乱了,什么都是一茬接一茬。
中年人苦笑地望着周遭的稻田,深深的无奈。
马六没心没肺地靠在马车旁,大脚丫无意识地踢着脚边的石子。
中年人猛地抬头,脸色铁青道。
马六脱口而道。
随后,他立马傻眼了,愣愣问道:
“老爷…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就算是打仗征粮,再差也有树皮、草根可以啃吧?”
中年人冷着脸道。
干巴巴的两个字,透露着字里的凉意。
旱跟蝗代表着什么?
在民以食为天的年代里,没有人会不知道。
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只是老爷说的话,是真的吗?
见马六不信,中年人随手从稻田的坑洼处拾起一尊被遗弃的破旧神像,那是社神,也叫土地公。
在它的不远处还遗落着很多类似的小神像,都是些乡里常见的神祇。
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明,跌落神龛后早无往日的鲜艳神采。
战争与天灾,从来都是考验人心的最好利器。
他用衣袖擦了擦,语气沉重无比:
“我刚才仔细翻了翻地里的泥土,发现里面寄生许多虫卵……去年腊冬比往年要温和许多……今年会闹粮啊!”
马六无言。
他知道老爷学究天人,所说必然不假。
但真要闹粮,那大伙就得跟着完蛋。
人吃人的景象,并不像老爷说的那般轻巧。
马六心慌了。
中年人低头想了片刻,很快就理出了一套思路。
“食不果腹事从轻。”
想及事有所措,他也就没么焦虑,扶着手中的社神像,打量并凝声说道:
“这才战事初起、干旱初现,就已经让老百姓慌了手脚,顾不得平日里掐香礼拜的老神仙……马六,你去村头的路口用土块砌个平台来,把这些老神仙们一个个请回当座上宾!”
“嗷!”
马六闷声回道。
此处当为落神台,以警后人饿死殍!”
等到马六忙完一切,中年人望着土台上满满的神像,不禁寻来笔墨挥毫而就,朗声说道。
所以……诸位从来都没有怪过那些‘弃信’的苦难芸生是不?
如今一方土台容身,算是吾辈为即将到来的闹粮祈福。
莫要放弃,
太平盛世终会有。
中年人朝着土台作辑轻恭几下,暗暗想道。
礼毕,中年人吩咐道。
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:
因其题字,此地后来香火旺盛,旦有无主的或破旧的神像,皆被当地的村民请来安身落座。
‘落神台’逐渐成为方圆数里的有名宫庙,最早的那尊社神像甚至一度成为七星村的挡境神!
当然,这是后话!
“马六,你到前面的路口左拐,我记得此处应该有座七星宫才对!”
马六也不多问,跳上车麻利地打了个鞭花,马车在他的操控下很快来到了中年人所说的庙门前。
“老爷,七星宫到了!”
其实马六并不认得庙门匾额上的篆字,只是觉得这宫门前不是北斗七星就是龟蛇法象,想来就是老爷所说的七星宫。
仿佛察觉有人靠近,老道士睁开昏黄的老眼,随意扫了扫中年人,哑声喝道:
“无量天尊!施主是个有福人,为何来到这处无福地?”
“道长此言差矣。三界正神福地洞天,何处不是有福?凡尘芸生百味杂陈,孰人自称无福?”
中年人闻言回道。
两年前他辞官隐居龙溪西的时候曾来过此地,彼时香火旺盛不衰、香客络绎不绝,虽有庙祝数人,但几多是附近的乡民老农,并非眼前老道!
老道士诧异地打量着中年人。
乱世之中从来不乏奇人,他自诩识人无数,走南闯北更是交友满天下。
一生中能让他折服的人不过一只手之数,譬如其师,譬如林师妹,譬如南道人。
可眼前的中年人,倒是让其有些好奇。
“好一个有福之人!”
见中年人五官中正,老道士暗赞。
隐约间算得眼前之人与梁宕遗脉颇有渊源……
“施主好见识!”
老道士微微点头,也不招呼他俩,径直打盹去了。
马六一见,顿时气不打一处。刚准备撩起袖子好好跟老道士讲道理时,却被中年人劝住了。
“莫胡闹!”
“可老爷,这牛鼻子也太……”
“哼,你怎知他就是庙祝?天下道人有谁在脸上写着‘吾乃某某山有修之士’?”
中年人没好气地瞪道。
明眼人都能看出眼前的老道士跟七星宫不太对路,只是不晓得对方为何会窝着不走。
就算是乱世避灾,也不该寻个给自个赌气的落脚地啊。
所以也就马六这等夯货会较真地自我脑补。
宋真宗天禧4元年始建,原名祥源真武堂,后改为龙溪七星宫。
坐北朝南,两殿两厢。
宫门两旁的扶栏石柱雕刻镂空异兽,极尽奢华。
宫内主祀北极镇天真武玄天大帝,后殿配祀仙庭天公。
中年人边走边说,看似是讲给马六听,何尝不是在说与自己知。
人力有时尽,天意命难为。
既已辞官归隐,莫要为难自己!
马六听得一脸懵,完全没能理解宫殿内的神像跟老爷口中的朱文公、孔门十二哲有啥联系,只是越发觉得有些欢喜眼前的七星景象。
“不过那木疙瘩削得可真威武,金锁甲胄仗剑而坐,好让人羡慕。咦?那墙壁的星星啊龟啊蛇啊,跟宭外古镇的正阳宗、甘霖门有些相像,不知道有没有关系。对了,姑爷家的山宫也刻着这玩意呢……”
中年人摇了摇头,苦笑不已。
不过也对,老百姓可不管自己拜的是什么神,只要能够保佑自己安康、保佑风调雨顺,那就是得掐香礼拜的老神仙!
淳朴,有时候并不是无知,而是单纯的求心安不慌。
真武大帝自古有之,唐前宋时并非同者。
知道马六最烦这些,中年人也不多解释。
春秋战国时的楚越九歌,或许能让人感同身受到神人间的共鸣,但唐时宋载的神学却已然变了质。
权谋者的机关算尽,捧高了无数神坻;
使得神与人之间的桥梁,隔着人心的肚皮。
高高在上的诸神,成了弄权者御宇愚民的工具。
特别自真宗起,道门昌盛,门内各教此起彼伏,敬神拜仙无所不极,历代君主更是将念得出名的满天神佛挨个给封了个遍。
上行下效,民间各路王爷也就层出不穷。
他的拥趸者们踩低捧高,各种徒增争议的身份尽数安插其身,神格极尽尊化。
其结果可想而知,神州大地无数宫庙耸立,满天诸神看似皆贵为帝君王侯,唯道不清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子丑寅卯。
他们林家始祖曾在闽地主祀真武,故对真武自是了解甚详。
梁鹿山南北,同源不同宗。
两者终归不能合为一谈,却可统而称之。
“毕竟闹粮不是小事情……”
“挨饿的日子真的很难熬……”
得知终于可以回去,马六一张嘴就开始喋喋不休。
也亏得中年人习惯了他的日常行为,不然哪有家奴似他这般无礼?儒家的伦理、法家的律例,族内的家规、村落的里正……会分分钟教其如何做人!
“无量慈悲!”
说完,老道士冲天而起化作一股青烟,窜向远处的梁宕遗脉梁鹿山……
徒留一地尚是净土的七星宫,
法相尊严!
这篇《食不果腹事从轻》是《执手相看杏花雨》的续篇,当然也是仙神妖鬼篇的小故事之一。
故事的框架依旧是虚虚实实,有些地方是虚写有些人物是实写。
它们两者在文中的时间间隔是两年,但实际上写作时间却相隔四年,所以我得花点心思写。
本来二月份就该写好,只是没想到耽搁到三月末才写完。
2020.02.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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